导读：很高兴在“冀图讲坛”这个传播文化与文明的殿堂上与大家见面。我今天所说的题目叫作《写作文化探微》。
很高兴在“冀图讲坛”这个传播文化与文明的殿堂上与大家见面。我今天所说的题目叫作《写作文化探微》。
半个多世纪前，我还是一个刚考进北京五中初中一年级的学生。那时我们初一乙班是一个少先队中队，曾经在北京的景山公园、劳动人民文化宫后河，还有中山公园“桃花坞”连续举行了几次队日活动。回校以后，我在“红领巾”黑板报上写了一篇短文，报道过队日的情况。登出来以后，别的班的同学，包括初一甲和初一丙、丁班的都来问：“你们都玩什么了？是怎么去的，怎么回的？”当时心里因为有这篇报道特别高兴，再加上自己的作文曾在班上受到表扬，就感到写文章这件事很有意思，因此就成了自己后来的志趣所向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
有些人报考大学之前，在选择文科复习班还是理科复习班的时候，就拿一个硬币往天上扔，掉在地上，看如果是有国徽的这面就报文科，不是国微的那一面就报理科，而我不是这样。自从在“红领中”黑板报上登了文章后，我就在心里决定要上文科，而且决心要练习写作。
后来从北京五中毕业，考到南开大学中文系，那是1956年。当时学制五年，所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之后，到1958年年底又留校工作，在校刊《人民南开》当编辑。编第三版和第四版，第三版是学生版，第四版是副刊版。工作了3年，又回系复学至1964年毕业，分配到河北师范大学，到现在50多年了。
虽然我没有在石家庄出生，却在石家庄成长；虽然没有生于斯，但是长于斯，也可能就老于斯，老于此地了吧。后来一直担任写作课的教师。同时在社会上也有一些讲座的活动，比如石家庄市总工会在改革开放初期的80年代举办了文学讲习班，不承认学历的，但是有许多司志就每天坚持业余学习，我还斗胆给他们讲什么是文学，什么是写作。现在看起来真是让人脸红，因为当时自己对于文学写作，只是了解个皮毛。心想如果再有机会，把我自己对于写作的一些看法和认识与这些同志再作交流，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惜，我那些校园内外的可爱同学们已经毕业了，有些又教了别的学生。
30多年了，今天我有了一个“还账”的机会，就来说一说到现在为止的认识，回答写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部分：写作是什么
今天趁着这个场合，把我近些年对于写作问题的思者反馈给亲爱的朋友，如果我所说的仍然不到位，请大家给子指教和我一起讨论写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近有两件事情对我触动较大。一件事情是2012年河北省的高等学校入学考试的作文题目是《关于诚信》。说具体一点，它提供了一件事实，是说购买彩票，原本是别人求彩票发行站的人代买，结果中了大奖，代购人还是对嘱托人说：“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也得了奖，你赶快来领奖吧。”代购的这个人可以不给他，有很多的理由，甚至自己把全部都点藏下来也有可能，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这件事情就涉及一个人诚信的品质。考完后，有人就问一个很年轻的中学生：“你要是这个彩票发行站的负责人，对待这件事情，怎么办？是把获得的奖金全都给他吗，还是怎么办？”结果这个孩子马上就说：“你是让我写作文呢，还是说真话？”提问的年长者就说：“那是怎么回事？”孩子说：“要是让我写作文，我就称赞他一番，好！要是让我说心里话，我想起码分他一半。”难道写作这件事情，就可以不说真话，不讲诚信？这件事情对我有些触动，孩子们对于写作这件事情误会了，认为只要是写作，就可以有另外一套笔墨，就可以去说冠冕堂皇的假话。
另外一件事，有位老师在课堂上布置一个作文，是现成的一个文题：《战胜脆弱》。战胜脆弱是一个人应该有的坚毅品格，应该锻炼得更加坚强。这项作业布置下去，据说班上50多个孩子交上来的作文里，竟有20多篇家庭中都是母亲去世。老师觉得很有意思，怎么可以这样呢？明明开家长会的时候，孩子的双亲都来过，没过两天妈妈怎么就死了？再追问结果，原来是有些孩子认为单亲家庭显得更孤寂，缺少呵护的孩子不如别人幸福，所以就扣题要战胜脆弱。孩子为了完成作文，也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爹亲娘。
这两件事对我很有触动，应该说也不能全去责怪孩子，而是生活实际使然。写作单纯是一种兴趣爱好吗？写作单纯是一种换取薪俸或者讨得饭碗的工具吗？真是这样吗？我想，写作也是一种文化。就写作本身来讲，也是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活法。写作，反映出作者对于生活的态度，他的看法，他的姿态，因此，不妨将写作视成一种文化。最近在党和国家召开的会议上明确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使命。我们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忠实传承者和弘扬者，又是中国先进文化积极的倡导者和发展者。作为文化活动的重要内容方式的写作它的使命很突出——坚守文明。
写作的文化内涵，是人性化的，不是强逼，不是训诫，而是用人文的精神，使得自己的读者和观众得以感染，变化。还有文化批判，我们所说的批判就是一种评价和判断。再有文化引领，写作作为一种文化，是要坚守文明的，是要进行人文化成的，大而化之的，文而化之的。文化批判和文化引领，是种文化责任的担当，是不能够拒绝和抗拒的，也是不能推卸的，所以在我们的世间，全部的文化活动，其中包括写作行为，其成果是存在，还是信仰，是有价值倾向的。所谓信仰，就要有尊崇，有推动，推崇一些事物，这本身就有价值的判断。不是率性而为的，写作本身来讲不仅是存在，由个人的直感在决定它还是一种信仰，这一点很重要。我说的可能有点抽象，可是在座的各位一定有自己的切身感受，所以今天在这样一个场合，我想和在座的各位所交换的就是写作文化的真谛啊！
把这个问题掰开说，就是两个方面。
在这里不是单纯地传授写作的技巧，而是重点探求我们要树立一种什么样的写作态度，要树立起一种什么样的写作姿态。有人说，“我从小就爱写作，现在还在写作”，但是写作到底是什么：想起来一段就写出来，好像是鬼使神差的？但是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文化自觉与自信。大家知道，费孝通先生生前提出的文化自觉已被整个大众所接受。应该要有自己的文化自觉啊！
另外还要有自己的底气。在写作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必然就是坚守文明，而且注意人文化成、文化批判和文化引领。我想每位同志在具体的写作实践中会有这样的切身体会。这种事情、这种行为、这种活动和它的文化内涵，我们到底要有怎么样的看法，今天就把这样的一个问题当作第一个问题，也是根本的问题来探讨一下——写作的真谛是什么？只是一个简单的自然爱好吗？个人兴趣所在吗？或者以写字来当饭碗换俸禄吗？我们现在说，写作本身不是这么简单的，如果再进一步地深入，我们应该建立一个良好的写作姿态，对于写作这件事情要有一个切实的把握。
在中国吉代，我们国家非常强调《左传》里明确提出的“立德、立功、立言”，认为是一个人的立世之本。首先要立德，其次要立功，功是功效、实践，要学着前辈先驱者的样子，来确立自己的良好品德和思想品质；还要去认真地做一些有建的实践行为。同时还有在言论方面，古代的“言”不单纯是说话、口头表达，还有文字论述，被认成人生在世安身立命的根本。《左传》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论语·宪问》更强调“有德者必有言”，看来“立言”这件事情是不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黯淡和消失的。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的散文作家韩说：“字向纸上皆轩昂”，字到了纸上一个个都充满了活力，都挺胸抬头，这是一种气势、气质。这些古代文章写作大家推崇文字的生命力，有这么一种觉醒和自信。清代有一个叫作袁枚的人写过《随园诗话》，他说：“古文之所以古，是因为其立言之倾，字字立于纸上”，说到优秀的写作篇章，能够接受历史与时空的检验，而自立于天下。文字是有生命力的，在这里为了将写作文化的命题探讨得更深刻一点，我们不妨在这两个方面说一些具体的认识写作到底是什么？曹不在《典论》中说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写作所创造的成果是能够穿越时空的，它本身有活力，另外它记载着信息，它传达的是一种思想和情感，所以写作文化的重心和根本是可以穿越时空的，不受时间和地点的限制。曹不在这篇文章里提出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我们国家传统文化的主流看法。
写作到底是什么？答案千奇百怪，错综复杂。在座的各位在写作过程中一定能感受到：有些人讲得非常神秘，说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据说在天上专门有这样一种人，整日里主管着写作；还有人说得更加玄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文章是本来就已经做好了的，只是被一个妙手给摘下来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如果不是妙手，不是偶尔碰到这一个机遇，是写不出来的；另外，还有人说得十分简单，“写作就是码字，就是把一堆字符摞巴到一块”，显然在调侃，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所以还有人曾经呼吁，大声地激问：“大块的文章还有滔滔不停的演说是从哪里来的？”结果只能从社会实践上来。这就是在驳倒了客观唯心论和主观唯心论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科学的写作观。既不能“不简单”了，也不能“太简单”了，复杂了就是“神仙写的文章”，简单了就是“码字”，这两种偏见都该加以否定。怎样的写作观，怎样的写作文化的底里，是对此精神活动比较合理的描述？我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回答：
（一）写作是一种文字表达。写作是一种心灵诉说，是一种社会交流，在和世界对话。有些人说：“我的写作不是这样，而要藏之名山，传之后世。写完之后会藏起来，不在社会上交流。”但是藏起来了还要传之后世，后世不外乎也是社会存在的一种形态。写作，必须认识到是一种社会上的联系，因为每位个体的人作为社会的成员存在于世，而社会成员之间，是需要沟通，是需要交流信息的。彼此之间往来的渠道，除了口头述说以外，就是纸面和页面。特别是白纸黑字的文章，能够超越时空进行大范围传播，这对文明社会来讲，就是薪火相传，就是一种文化的行为。所以叶圣陶老先生说：“阅读是吸收，写作是倾吐。
（二）写作是一种美德，是美德的外化。北大的曹文轩教授，他写了很多作品如《红瓦黑瓦》《草房子》等，他说“写作是一种美德的外化”。写作是一种自我修养的方式，说到人品和文品的联系，写作过程是梳理思路，布局谋篇，词语推敲这样一个过程。它不仅从生活的乱象中提升，淘汰杂质，淘达噪声，洗净心灵，一个人为文的时候，不可能作伪，可能掩饰了一篇，但是不能永远地把自己的真情藏起来，总是要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倾向，心智达到的高度，决定着文面达到的高度。
（三）写作是一种创化和生成。原来不相干的各个字符，以意贯之，拿一个思想把它串起来，排列组合汇聚在一起，用思想的火花把它们照亮，这时神奇就出现了，魅力就登场了就有了感召力、感染力。不断的新知和妙想，乘着文字的载体来到了我们面前，飞进了我们的心灵。写作最忌讳和最拒抄袭和照搬，永远行走在探寻的路上。台湾有位诗人叫洛夫：他说“写作课不是一般的行为，它是一种价值的创造”，包括人生境界的创造。比如李白和王维的诗，是生命内涵的创造；比如杜甫和莎士比亚的作品，是一种意象语言的创造。洛夫说：“如果你不按照我们所得的第三点，仅仅认为写作是一种表达，写作是一种美德，而忘记了写作是一种价值的创造，是一种创化和生成，只在那克隆、照搬和因，就不配写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个诗人，他说：“没有人配授创作者称号，除非是上帝和作家。”对于上帝创造了世界，不同人有不同信仰。那么作家、诗人、写作者呢，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他们的确是在创造。写作如果和创造失之交臂的话，那么写作将没有价值。台湾还有一个诗人叫症弦，他说“人生朝露，艺术千秋”，人生很短的，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样，阳光一出来，它就不存在了。世界上唯一能对抗时间的，大概就只有诗与文了。什么是对抗时间呢？就是不怕时间的延绵，它一直存在价值和可能。
所以我们说写作是一种表达和倾诉，写作是一种修养和美德，写作也是一种创造、创化和生成。
有人会说“你讲的三个方面也不全，写作是独属于自己心灵的舞蹈”。就是本身要耐得孤寂，写作在非常喧闹的地方，有时难以完成。我曾经求问过前河北省文联主席徐光耀，他写过非常著名的小说《小兵张嘎》，而我针对他的纪实散文作品《昨夜西风凋碧树》，这是他在1957年“反右派”时期自己心灵历程的痛苦展示。我问他：“你在哪里写的呢？”他说：“我告诉你一个地方，在鹿泉。当时有些山区缺水，村民搬迁下来，之后有些房子没人住了，我就让家里人给我拉上一个煤气罐，自己在那，每天煮方便面，喝开水，自己在四周只有门窗没有任何家具的房子里生活。若干天写了《昨夜西风凋碧树》后，发表于《长城》杂志。”我问他，“你在石家庄的房子也可以写啊？”他说：“在石家庄，我写不了。”为什么呢？就因为写作要耐得孤寂，要耐得单调，但是心灵上非常丰富。陕西有一个作家每天连夜写东西。有些人说：“你们写作的人怎么这么怪呢？”不是怪，而是追求这样一种环境，这样一种氛围。
所以说写作独属于自己心灵的舞蹈。写作确实是一种繁重的精神劳役，但是它却时时创造着生活的方向，它带给人们深情的慰藉和审美的享受，人类的社会生活需要它同时也离不开它。虽然创造过程是艰苦的，创造果实却是甜美的。徐光耀写出《昨夜西风凋碧树》后，当年主持文艺界“反右派”的负责人之一刘白羽给他来信，附在了作品的后面，其中也讲了自己的心灵历程和受到的煎熬。刘白羽在看到了《昨夜西风凋碧树》，这样一个受苦受难的老同志，从小就在河北白洋淀参加八路军经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艰苦岁月，在我们国家人民群众当了家，做了主，掌握了政权后，结果却把这样的人当作“右派’去打击，万无此理啊。
经过艰苦写作发表出来的文章魅力，它所产生的影响却是无穷的。写作这件事情归属于文化，不能都把它说成神圣伟大，因此我在这里说到写作实质的三个方面：倾诉与表达、美德的外化、创造和生成，以上归纳为对写作的认识，与大家一起交流如果再从写作态度上概括一点，四个字：敬畏写作。
我在中文系的课堂上几次强调要写“放胆文”，怎么又强调敬畏写作呢？因为写作是值得敬畏的。我在这里讲的是一个写作的态度、写作的姿态。敬畏是尊重，是恭敬，是这样的一种态度。要想写出来诚信度高的文章，如果不敬畏写作，只是游戏为文，休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古代伟大思想家和哲学家孔子，曾经告诉大家：“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畏天命，我们把它解释为自然规律。对于圣人写成的文章，也要心存尊重，恭敬。在传统观念中，有些老人说，在有些场合，比如说茶馆、酒铺，上面贴着几个用红纸写的字，除了说“莫谈国是”，还有“敬惜字纸”，希望尊重带着字的纸张，如此看重有信息的载体，我们不必过分地夸张，但严肃和庄重确实应该是写作的底线当然，写作也具有享受性，具有神奇性，但是也当是有规范的要受一定条文、法则的限制。文者，斯文雅士，固有其度，写出东西应该固有其度，创造性、享受性、神奇性，不言而喻，但是要有一个规范。所以我们提笔为文，对于写作常怀敬畏之心，认真地对待写作文化，其实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最近出版的一本书：《中共中央一支笔》，讲述的是一直在中央做文秘工作的，长期当过领袖人物秘书的胡乔木先生的生平，他的文章甚至收录到了领袖文章选集里面。还有一个领袖人物的秘书叫田家英，非常可惜的是在1966年5月16日这天他自杀了。田家英在编辑《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的时候，他和另外一个老同志叫逢先知，他们不论在工作还是吃过晚饭说闲话，或是在中南海散步遛弯，说得最多的是清代的学者包世臣。包世臣说过这样一句话：“每至临文，必慎所许，恒虑一字苟下，重诬后世。”每到我要写文章的时候，必然要非常慎重地对待所要表达的东西，只怕我一个字随随便便地记写下了，对于后代后人带来了负面影响。田家英说，封建社会修史官尚且如此，我们今日所做的文字编辑工作就不能有半点差错。田家英书法很好，他有一个闲章，上面有四个字：心存敬畏。大概就是他在领袖身旁从事文秘工作心底写照。
另外，还有许多文章的大家、专业的里手，颇有些敬业的轶事。协和医院的名誉院长张孝骞，亲自对刚进大学的大一学生讲课，其中就包括这样一个古老的命题，如何成为一个好医生？对于这个问题，他说：“你们记住，这辈子我看了这么多病号，我有四个字，戒、慎、恐、惧。如果我从医60年有什么经验可谈的话，这四个字大概可以算作是第一条，对于每一个医务工作者，我认为都适用。”
他对于临床医学的定位是服务医学，以病人为中心，向病人学习。因为病人能不断地告诉他吃药的结果，进行医疗结果的判断。
美术家张仃老先生曾经在1949年筹备新中国成立庆典期间，直接参与共和国的国徽设计，还有天安门城楼的布置。2010年2月21日上午10点张仃先生去世了。晚年的张仃受到了脑瘤和肾衰竭的双重折磨活得非常艰难，此前的20多年，他曾经三次进入太行山采风每次采风回来，画稿盈箧，那些焦墨山水，笔墨线条有着不可思议的魅力。我的中学语文老师陈步文，是张仃老先生的爱人，在张仃画册后面有一个跋文，叙述了1977年秋天在十渡写生的时候，张仃由已经退休的陈老师陪同，他说：“有画太行山之想久矣。”早就想画太行山了，可是到了山前，他又说：“为景所惊，肃立震慑，心情激动，不可名状。”他看见太行山山势以后，十分震惊，与其说吓着了，不如说这种敬佩的心情，使得他拿不起笔了。这真是不知道要超过他笔下作品多少倍的神奇！可是张仃老先生和太行山的老乡，都是白须白发，谈笑之声溢于山水之间，所谓师造化，为人民，其庶几乎近欤？以大自然界为师，而且还要和人民群众的心情相贴近，还有谁像这样的艺术家心存这种情感和责任。一个是医学，一个是美术，他们的经验和经历已经是财富了，但是他们对于自己的病人，对于临床医学真谛的总结，说到了四个字：戒、慎、恐、惧。美术家张老先生画了一辈子画了，到了真正的太行山深处，他要拿起笔来写生的时候，画不下去了，不是体力达不到，而是他看到大自然的神奇感动了，自己都手足无措了。在文化发展的历史上，心存敬重，视之如生命之事，以人文精神做不朽之事，留下众多的佳话，为后世所敬仰。既然写作要留痕，文化要记事，是传承精神薪火的事业，那么在动笔为文的时候，就要有一种认真负责的精神，下笔如有神，下笔要慎重。随意为之游戏成文是一种轻慢，是一种不恭。至于热衷于制造一些文化的垃圾，我们在这里不足一谈。
以上我针对写作实质是什么，介绍了三个方面。紧接着，我又对这三个方面，强调了一种严恭的写作态度。它与写作篇幅的长短、写作效率的高低没有关系。但是我也并不认为一个人写得速度快了，就不心存敬畏。一个人写作的作品长了，也不是就认定他对写作不心存敬畏。我说要有一种严恭的写作态度，与写作的长短、效率的快慢并不直接挂钩，这些都和敬之情不矛盾。但是我要真诚地告诫执笔者，写作的确是和人格品质、思维品质、综合的人文素养有着直接的关系。只有把据住敬畏的姿态，才是我们进行写作活动、开展写作教学的内在命门。
第二部分写作要怎样
有些年轻人说：“我就是要听刘老师讲，你告诉我怎么写才能写好。”文章到底要怎样写？文学大师、写作圣手鲁迅先生十分厌烦《文章作法》和《写作秘诀》之类的书，认为谁，认为谁要是读到这样的书，叫作文章作法，叫作作文秘诀，就等于按近骗术。另外一个大师和圣手巴金，更是一语中的地说：“以后还会有读者来信问起写作的秘诀，以为我藏有一把万能的钥匙。其实我已经在前面交了底。倘使真有秘诀的话，那也只是这样一句：把心交给读者。”大家知道巴金先生在后半世不写《家》《春》《秋》那样类型的小说了，“激流三部曲”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事，后来他写的是《随感录》，有若干本，他以不能写作为痛苦，他曾对曹禺说：“家宝，我写不动了这个时候的巴金，心情是多么痛苦，他一生都是以笔为旗帜，一旦他的思维和体力都达不到的时候，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他在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赶上了一个错乱的年化，管他叫“黑老K了”，他的爱人最后终于没有热过那个为月，死去了，到后
来，巴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叫作《怀念萧珊》，在《随感录》里看到这篇文章，大家说巴金终于把这篇文章写出来了，要不然他活不下去，若是不通过写作把这情感传达出来，他活不下去啊！那就不只是用敬畏来对待写作，而像列宁所说的：“我们所说的是沾着自己的血泪写出的。”在“文革”中，所谓的“天兵天将”到上海作协，要剿灭作协组织，要活捉“黑老K”巴金四处追杀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也是五六十岁的样子，捉住说：“我们要开批判会，你是一个黑线人物。”那人实际上是一个机关门口的收发员，他回过头对那些人说：“我是劳动人民！”被圈在一旁低着头的巴金听到了，他想“我是多么希望做一个劳动人民啊，多么希望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啊！”可是就不让他写作，整整耽误了十多年工夫。
当前，我们的写作又面临着种种挑战。比如说，商业化和格式化的挑战，写作的商业化和写作的格式化影响着写作文化的健康。有一个作者，叫麦加，在参加“网络时代的文学处境”文学沙龙上，他说“网络文学里大部分都是垃圾”，他说得很绝对。后来又有所改动，他说“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是精品，但是这百分之零点一是混合在那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里面的，那我觉得就是大海捞针，这个针也就消失掉了。”面对这样一种酷评，网络作者心中很有委屈。在一次研讨会上，一个网络写手叫作“骷髅精灵”提出了一个问题，一方面网络作者被评在网络上写得滥，另一方面他却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他说“专业作家一年写10万字已经不少，但是一个网络写手，一个月写10万字，却是少了。网络写作纯商业化的模式，逼着你要速度。我们每个月要写30万字，至少20万字，没有20万字，你就上不了排行榜，上不了榜就意味着没有点击量，没有点击量就收人堪忧。”此外，“骷髅精灵”还说：“往往一书走红以后，大家就去跟风。”他甚至预言网络文学看似繁荣，但是崩溃其实是在刹那间。还有很多这方面争论的话，我们不忙下结论。网络的应用是我们文明社会的进步，网络文学早晚要出精品的，不能否认的是现在有些水平还低。我们的写作还面临着商业化的冲击。过去我们经常说的“著书都为稻谋”，不全对，现在写作既然是一种劳动，它应该有自己的酬劳。目前的稿费酬劳显然是不行的，可在网络写作上却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但是其成果确属良莠不齐，特别是很多网络写手缺少这种对写作的敬畏心情，影响成长，影响网络文学进一步的传播。因此，作家陈春提出了非常关心网络文学的发展的高见，他说：“一个人每天写一万字，太夸张了，我对他们表示佩服，能够这样非常人所能及，能这样打下江山也不容易，他们拿钱不是那么好拿的，但我想这并不是好消息。”这是对以网络写作为生的一些人的看法。这里要说这样的一句话，所谓的商业化写作，对于我们的精神产品产出，是要受到一些障碍和影响的。
另外，怎么样进行写作，还面临着这么一个倾向：格式化。格式化就是有一定的写作套路，按着这个套子把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和自己活跃的思维往里面装。要说最早的话，就应该是八股文了。比如写二郎神庙的，必先破题：“夫二郎者，老郎之子，大郎之弟，小郎之兄也”，都是废话。到了后来，在反对不良作风里面，即文风、学风、党风，可见把文风看得很重，“文革”期间，发展到无以复加。当时提出改造“党八股”。我所在的学校已经开始接受推荐来的学员，有些人是在所在的公社的写作能手，他说：“我之所以上学来，就是奔着写作课来的。”一个满腔热情的小伙子说：“我最喜欢、最拿手的，一个是大批判稿，一个是诗歌。”“诗歌怎么写？咱们师生之间交流一下。”“你说是纪念什么呢？”“纪念五一：滹沱河畔红烂漫，太行山下尽朝晖。五月一日来到了，全国人民笑嘻嘻。”“七一呢？”“七一也好写：太行山下红烂漫，滹沱河畔尽朝晖。七月一日来到了，全国人民笑哈哈。”写作如果真的有了一定的格式，有了一定的套路，大家都按照往里套的话，那就是悲剧。文章不是这样写出来的，文章也不是这样用的。如果把写作看成一条长河，非要硬说出来几个套数、几个格式，就可以把流质的生活硬往里面塞、硬往里面装的话，我觉得确实有难处。我们现在这里所说的怎样写作的事项，只是一个提醒，“姑妄言之”，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注意情感融入。大家知道梁启超说过一句话：“笔锋常带感情。”写作本身要体现一种人文精神，它要展示一种人文关怀，绝对不能是零度的感情，它要作用于人的思想感情作者本身自己心里就要有。有人说“我整天在办公室写公文公文有一定行款格式”。在感情的压缩上比别的文体要求到位，但是回过头来，它也不会影响某种感情倾向的熔铸。
第二，强调理性的渗透。写文章我们不是强调有形象思维吗？曾任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现在到全国作家协会当主席，著名的女作家叫铁凝，她写的长篇、中短篇很到位，保定有一个任河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的韩羽说“铁凝成了精”说她不是一般的写作，而是她的思维非常到位。铁凝说：“我写小说的时候，写短篇想得最多的是意象，写中篇我想更多的是故事，写长篇想得最多的是命运。”写短篇小说时想的是意象，连个连心的具象影子都写不出来还行？写中篇想更多的是故事，没有一个框架把它撑起来是不行的；写长篇要写出的是命运，我们写作要有感情融注，另外还要有理性渗透。
我请大家记下这样一句话：最伟大的作家和诗人都是哲思的。诗像哲学一样都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最高性质。诗作也就是我们说的诗文作品，是哲学的戏剧化呈现。北京大学周国平教授在他主编的《诗人哲学家》这本书里他写的前言中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哲学的眼光和深度，一个作者只能是吟花咏月顾影自怜的浅薄的文人。没有诗的激情和灵性，一个哲学家也只能是从事逻辑推理的思维机器。”诗文作者和哲学家在哪点相似呢？大哲学家和优秀的诗文作者往往心灵相通，他们受着同一种痛苦的催逼，鬼使神差地，寻求着同一谜的谜底，他们要回答人生是什么，追求着对于有些谜的回答。我们的诗文作品，要使得你的作品读后要有韵味，而不是读完了仅仅知道是什么，而且有所感动和通晓。
第三，注意个性的体现。
文章是我手写我口，注意理性的渗透同时还要注意个性的体现，文内要“有我”，而不是一味地在这里兜售大路货。在座的有现在正在读大学的孩子，现在你可能想法比较多，但是要注意自己要有一种个性的体现，还渐形成自己的诗文作品的风格，不用看署名就知道是你的作品，这当然很不容易，但是却是积淀的结果。
2011年10月6号，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授予80岁的瑞典诗人托马斯·特兰斯特罗默。他一共写了200多首诗，曾两次到中国，自己已瘫痪20年，他说他只有半块生命。其中由董继平翻译的《特兰斯特罗默诗选》，2003年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他的诗个性不随俗也不媚俗，他不追着读者，但是他的诗歌的语言凝练，意境深幽，情感炽热，独特的、特有的表达方式为我们带来诗歌的纯净，在世界写作文坛上独树一帜。我是说，写作注意情感的融注，写作注意理性的渗透，写作注意个性的体现。写作是属于自己的心灵舞蹈，没有自己的个性特征怎么行呢？说到底每一个爱好写作的人都跟其他人一样，是生活的守望者，不过写作者变换了一种方式来传达，把它写出来，在每一个写作者的心里，肯定留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净土，可以在适当的时间将自己的感情抒发在上面。
当拿一朵花来形容一个人，第一个说者可称是天才，第2个人再拿一朵花来形容一个人，那就是庸才，第三位还拿一朵花来形容一个人，那就是蠢材。注意个性的体现，读了之后有自己的发现，对生活有独特的感悟。
第四，注意语言的打磨。修辞立其诚，把文章的语言艺术上升到极致。
语言的策略首要的应该是质朴的，这是一种语言的策略。尧山壁的《百姓旧事》散文集，曾在《家庭百科报》连载，后来独立成册，以其质朴显其特征。其次是象征，明里如此这般，实际是在表述着其他的，这是“两种笔墨”，这也是写作独特之处，非常神奇。语言的张力，特殊的语法，应该是主谓宾，但是把语法颠倒了。过去写作里还说动物和自然界不能加“们”，“人们”“教授们”“学生们”这可以，“鸟们”过去是不能用的。《诗刊》杂志原来的主编说过特别赞赏的一句话：“春天来了，树枝奔向它的鸟们。”这是对语言的颠覆，但是在他看来是那么的生机勃勃，那么的传神。当然也不要随便乱用，他是在诗句里涌出这样的话，“快到十二点了面包奔向我们的嘴里”这就有点过了。要把语言适度颠覆，还有个赋比兴的现代转化。
诗六艺，除了风、雅、颂之外，它是诗歌的体裁，另外就是赋、比、兴。赋：铺陈，咱们国家惯用的一种笔法，洋洋酒洒，用众相来穷尽一个倾向。另外一个是比喻，像信天游，两个人相恋心情说：“把我的脑袋想成核桃，把我的肠子想成皮条了。”老百姓草根比喻，想你想得把我的心都想成核桃了那么样凝紧聚缩，实际上“心”不是管思维的，大脑才是管思维的，但是说得那么形象，这个比喻太神奇了。一个日本朋友来信说：“我最佩服中国了。”我说：“你们嘴上说这样，骨子里另外有想法。”他认真地回答：“我看到这个文章的大国就足以吓到。”文章的大国，我们有这么多优秀的文章，而且还有诸多如比喻这样的表现手法，非常令人敬畏。赋、比、兴的现代转化，我们可以做许多语言上的打磨，可以再下功夫。兴，由所见之物引起来所写之物，“山丹丹开花一片红，王贵是个好后生”，这是一种兴的手法。现代转化，完全可以由所见之物转到你所歌咏的、你所倡导的、你所描述的事物当中，这里头又有许多文章。我们今天不是来谈写作技巧的，但是我觉得注意语言的打磨，将文章这种语言的艺术上升到极致，这是在许多国家，不是以汉语为母语的国家所不能及时达到的。
在座的各位！你们都有自己成功写作的体会，当然是切身的体会。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共同见证我们祖国，这个文章的大国的繁荣。我的感受是写作到了今天，大多数国人早已把先人奋斗争取来的权利视为一种理所当然了。然而在乐享成功的同时，我们大家也应该饮水思源，珍重前辈们那种披荆斩棘开创求新的精神，后人方能享受其成，受惠无穷。
今天说到的写作文化，古人曾经非常有感慨地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生活是写作的源泉，对每一个人又是独有的生活和切身的感受，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的写作者还在这里真真切切地感叹着，自己在那里虚构的情节，意义到底何在？余华是一位得过大奖的写作者，他说：“我在虚构的编造的故事，它的意义到底有没有？”因为生活要远远大于我们的创作，让我们大家热爱生活、热爱人生，把我们的写作文化，把中华民族传统的精神创造传承下去，我们都来做无愧于它的、不让我们脸红的优秀子孙。
谢谢大家！
2015年省图讲堂
